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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灰新娘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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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3章 灰新娘(下)

——是幻覺,一定是幻覺!怎麽可能突然海嘯!

這句話在殘存的理性中回旋不絕,但當海浪重拍身體的感覺真切傳來時,孫躍華還是本能地失聲驚叫。頃刻之間,海水便沒過了他的頭頂,令男人的喉嗓中再發不出一絲聲響,只可見一串氣泡自口鼻急促冒出,無聲破裂。

孫躍華就這樣沈入大海。

窒息,他感到窒息,雖然仍可呼吸,但胸腔被壓抑,肺部被揪緊。手腳抓不住蹬不到除海水之外的任何東西,這深邃黑藍中卻並非只有一片虛無,似有一只無形巨手潛隱於海水之中,此刻正拖拽著他,直向深淵而去。想要掙紮的手腳被恐怖的壓強禁錮,五臟六腑亦悉數由通路孔洞擠出,難堪地掛垂在男人身體尾部;向下,向下,這一切顯得如此真實,他在真實中一路墜下。

他甚至感受到了隨著深度增加,海水愈發冰冷徹骨。

他甚至感受到了皮膚被粗糙鱗片刮過,滑膩疼痛。

——鱗片?

啊,原來是四周來了新的客人。無數奇形怪狀的魚朝孫躍華湧集,將男人密密包圍——是了,今晚輝公館中將舉辦一場血肉饗宴,主菜便是這首位招待的貴賓。

孫躍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群深海怪魚越游越近,越游越近,近到他能感覺到翕動魚鰓泵送的微弱水流。魚群扭曲醜惡的外形讓他想要嘔吐,唯有深海才能孕育出此等怪物,利齒森森,魚眼中無有一絲感情,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軀體。

但沒有一條魚上前將利齒切進男人的皮肉。

它們並不著急開動,似是在耐心等待著什麽。會是什麽?莫非它們在等待宴會的主人?

……來了。

祂來了。

倏然,如隕石在地面投下的黑影,卻更為叫人感到窒息,一片巨大的陰影襲來,本就無光的海底,被變得愈加黑暗。

完全籠罩於下,孫躍華花了好久,才漸漸認識到,這片陰影並不單單是光線在海水中的蔭蔽,而是具有一個不可名狀的實體;那實體身軀廣碩如山,甚至超出了人類的視野邊域,他用力去看,也只能依稀辨識出幾扇殘破的鰭。

可盡管無法認知這片陰影的全貌,一個意識,一個感覺,還是從生於東埠的靈魂深處升起:

“海、海……是您嗎,‘海大王’?!”

孫躍華發不出聲響,只得在心中呼喊。

另一種感覺隨之而來,似乎是某種共鳴——不,不,是一股被強灌進大腦的外來情緒——怒火在冰冷海水中沸騰,不可見的神祇在憤怒。因何震怒?不可知,或許是惱恨於男人先前對自己新娘的輕薄舉止?總之祂在憤怒,那肥壯的魚軀如蛇般扭動,整片海底都為此顫栗。

四周怪魚立刻聚了過來。

剔刀一般的利齒刺破人類薄弱的皮膚,將血肉從筋骨上撕下,帶來的卻是某種類似灼燒的鈍痛。殘缺肢端已然麻痹,偏是大腦變得敏感無比,孫躍華清晰地感知著群魚正如何噬咬自己的身體;海水湧進每處傷口,那只無形巨手探入了他的軀殼內部,按著他繼續向深淵墜去;深淵獰笑,等候吞食他殘剩的靈魂與軀體。

“饒我一命!饒我一命!”孫躍華生平第一次哀求,“或者,求您,求求您,賜我痛快死掉!”

更多魚游來,魚身交錯疊壓,割裂了男人的視野。滿目四周,只剩下不完整的黑暗,和摻雜其中的更深的黑暗。

絕望,絕望,絕望裹挾靈魂,欲要搶在他的肉軀之前,墜入深淵。孫躍華失去了反抗的意志。

他看著眼前無盡的黑暗,無盡的黑暗蒙住他的雙眼。

直到一抹淺灰色的熒光,自遙遠處忽然亮起,像海崖的燈塔,又像天際的明星,於這片黑暗中散發出無法抵抗的吸引。

一個稍顯蒼老的聲音隨之傳來:

“灰色的新娘,高潔的內王,多麽仁慈,她在為你求情——感恩吧,叩謝吧,祂已決定將你寬恕。現在來吧,來吧,跟隨灰色的新娘,前往正確的方向。”

那抹輝光熒熒爍爍,逐漸凝成一個女孩的身形。

孫躍華本能地朝那抹光伸出了手。

有人抓住了他的手,他能感覺到,有人將他拖出了無底深淵。

意識回歸,視野回歸,理智回歸。

一切覆歸正常……

等孫躍華清醒過來的時候,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仰躺在地,周遭盡是打翻的碎杯破盞,一片狼藉。

那位“灰色新娘”依然端坐。

婦人則移動腳步,站到了他的身旁,低頭看他的情況。遮面的兜帽因此敞出了一個不小的角度,於是孫躍華看到了一張白種女性的臉,這個外國女人生著灰藍色的雙眼。

見他蘇醒,雷婭嬤嬤開口:

“你身為東埠人,就該知恩圖報,將‘沈海者’福澤散布,引更多人前往祂所在之處。”

她的語氣中透著一股理所應當,像是自信孫躍華也會和之前其他人一樣,就此屈膝伏首。

然而沈海秘社小看了鼎躍孫氏長子骨子裏的倨傲。

沒有跪拜,沒有示忠,待孫躍華徹底緩過勁後,竟是直直從地上站起。他不喜歡被人從上向下看,於是挺身俯視這兩個女人,臉上陰晴不定:

“不錯的把戲,但說穿了是某種致幻劑,對吧!”

他冷哼,“可笑,騙得了別人,騙不了我!受藥物影響產生的幻覺,視覺受損到生理恢覆的過程,再加上一點兒心理暗示,這就是你們所謂的‘神威顯聖’!”

“您為何不肯相信親眼目睹的真實呢?”

“相信?相信誰?憑你們這種外來邪道,也配請‘海大王’顯聖!恬不知恥!”鼎躍孫氏長子喝罵,“倘若‘海大王’真要降下神意,那也得是我,才有資格作祂的使臣!”

“……不愧是孫董。”

婦人也不懊惱,只微微一笑,“如您所言,確實是致幻劑。但這致幻劑何嘗不是神賜?‘如入大海,窺見真實’,其它俗物哪有這等本領。”

“好啊,竟敢給我下毒品,真是好大的膽子!信不信我一個電話,馬上叫一群警察過來將你們一網打盡!”

但孫躍華並沒有這麽做。

稍加思索之後,他忽然轉怒為笑,甚至微微點了點頭:

“有點兒意思,有點兒意思,想必不及我的那些東埠人,在註射之後,都會認為看到了‘海大王’——呵,這東西一定會很受‘歡迎’。”

坐回小桌後面,隱入陰暗,男人支起雙手擋住了自己的表情,只露出一雙滿含精明算計的眼睛。

“給我講講它。”

“我們給它起了一個形象的名字,‘落海’。”

……

……

原來八年前“落海”流入黑市一事並非疏漏,實為沈海秘社一手策劃,其後更是有鼎躍集團暗中助力。

依托鼎躍集團多年經營積攢的人脈與渠道,“落海”在欲都不能見光的地方迅速蔓延開來,猛毒藥效很快制造出大批成癮者,既令沈海秘社賺得了巨額的活動資金,也為其提供了足量的死忠信徒。

至於鼎躍集團,憑借毒資分成上下打點,不僅解決了一時的資金周轉危機,更是在東埠徹底紮穩了根基。另外,因成癮者中不乏公職人員,某種意義上孫躍華便成了東埠最有勢力的人——財富行至盡頭也未必能換來權力,而他用這種隱秘方式已將權力握於手中——這個男人就此雄踞欲都財勢頂點,穩坐頭把交椅。

如此“互惠互利”了幾年,鼎躍集團及時抽身急流勇退,又將自己成功洗白幹凈。一個合法經營的巨頭集團,就此與某個藏匿暗處的異教組織撇清關系——錯了,是本來就毫無幹系。

沒有人發現這等勾結。

發現的人也閉上了嘴。

一切順利,相安無事。

然而。

八年之後,鼎躍孫氏的獨女、唯一繼承人孫雅薇,也因吸食“落海”染上毒癮,逐步人格崩解意志潰決,失陷於沈海秘社,最終死於異教獻祭,落了個屍首無全。

因果輪回。

報應不爽。

“先前我在大魚廟阻攔警察,就是怕他們查來查去,查到這一層關系。我已經失去了薇薇,不能再失去鼎躍……”

孫躍華淒然一笑,“但昨天我一夜沒睡,輾轉反側,忽然想通了道理……薇薇沒了,我還給誰守著鼎躍?所以我今天才請貫檢過來,把我知道的都說個清楚。”

他說得悲慘,卻再無法博得對面青年一分同情。

王久武本就對這人嫌惡無比,只是因孫雅薇遇害才對他心生同情,然而現在知曉了孫躍華參與過販毒,這一點兒同情便也蕩然無存。看男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樣,基金會顧問只冷冷開口:

“你當初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時,就該想到會有遭報應這一天。”

孫躍華身形一震,像是被戳中了痛處。

但他隨即勃然大怒,惡狠狠地說道:

“報應?什麽狗屁報應!若真有報應,報應在我身上不就好了,薇薇從來沒有參與,根本毫不知情,那狗屁報應怎麽不‘冤有頭債有主’,偏偏跑來傷害我的女兒!”

王久武看出這人只是借怒火掩飾自己的懊恨愧疚,“令嫒無辜,但——”

他的手背突然被人用指尖輕輕拍了一下。

青年頓住,下意識扭頭,正對上身旁檢察官看來的一眼。貫山屏微微蹙眉,用眼神示意他別再繼續說下去,而後轉向孫躍華問道:

“孫董,您知道那個‘灰新娘’的真實身份嗎?”

“不知道,別說身份,我連她的臉都沒看清,”孫躍華搖頭,接著又小聲嘀咕了一句,“不過嘛,比起‘灰新娘’,總覺得叫‘白新娘’會更合適,現在想來,那女孩白得有些病態,別不是白化病之類的吧。”

聽到白化病,褐眼的青年心底有什麽閃了一下。

他默不作聲,隱隱希望孫躍華能多講說一些有關“灰新娘”的信息,但最後只等來一聲長嘆:

“該告訴你們的,我都說了。我沒別的念想了,只求為薇薇伸冤報仇,可憐的丫頭甚至沒有全屍,她怎麽安息……”

至此男人再說不出話,腦袋垂了下去,擺了擺手,無言謝客。

貫山屏與王久武對視一眼,起身告辭。

出於安全和保密考慮,兩人一路無話,直到坐進檢察官那輛吉普車,褐眼的青年才開口:

“貫檢,您覺得孫躍華的話可信嗎?”

“孫躍華或許還有所隱瞞,但已告知咱們的這部分,你也聽到了,我想他沒有說謊的必要。”

“但我總覺得這人情緒不太對,消沈,然後暴躁,緊接著又很快消沈;再加上時間相差不到一天,他的態度就發生如此巨大的轉變——按他自己說的,孫躍華當時被註射了‘落海’,有可能也染上了毒癮,那他所說的話,即便沒有經過設計,也得考量其中有幾分真實。”

說到這兒,王久武回想起了孫躍華打量貫山屏的眼神,總覺得內中定有不妥。

“你說的有道理。”

那邊檢察官大體讚成青年的想法,但有一點不太認同:

“不過,孫躍華會表現出這種精神狀態,其實也在正常範疇之內,畢竟是親生女兒遭遇不測——該怎麽說,我其實有些感同身受。”

他斂下眼眸,目光中有一抹不願再多回憶的傷痛,“囡囡當初重傷住院生死未蔔的那段時間,我甚至比孫躍華更加喜怒無常。”

王久武聞言一楞。

囡囡……重傷?那個小姑娘,受過重傷?

隨後幾片“花瓣”飄過他的腦海,王久武記起了貫水楠左眼下拳擊傷落痂後新生的嫩肉。

他再一次認識到,在貫山屏空白殘缺的履歷中,不知掩藏了多少秘密。

再看駕駛座上的那個俊美男人,青年實在無法將“喜怒無常”這個詞,同冷靜內斂的檢察官聯系在一起。

然而一個閃念,他猛地聯想到了那個人,那個上一秒還與你嬉樂玩笑、下一秒就可能暴跳如雷的人。

莫非?總不能?

自己都覺得有些荒謬可笑,但王久武還是故作隨意地問了句:

“貫檢,您有沒有,偶爾記憶不完整的時候?”

檢察官一怔,反問“你怎麽會問這個?”

青年笑了笑,沒再說什麽。

貫山屏不明就裏,但看王久武的確沒有解釋的意思,他便不多追問,收心回工作。方才進鼎躍大廈時,他的手機就震動不停,現在打開一看,果然有不少漏接電話。

其中好幾個是鄭彬打來的。

貫山屏剛要回撥,手機又是一震。

一隊長想必是已等不及,索性發了條信息過來:

“貫檢,來審訊室。”

“王顧問,有新情況。”

閱讀完信息剩餘內容,檢察官皺眉,對王久武說道:

“衛夏,這個名字,你熟悉嗎?”

作者有話說:

大家看我嗷,我宣布一個事——

我是憨批!

長佩不是開了個無CP征文嘛,我正好有腦洞,頭腦一熱就決定參加了,完事冷靜下來一看,要達到字數要求,雙開不可避。

但是牛皮都吹了封面都約了,現在說不參加了,那不更憨批了。

所以,在“贈你一場精彩謀殺”達到10W字之前,黑晝可能會更得慢了。

不過不會斷更的,不可能出現小半個月不更新的情況,我保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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